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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是班主任来医院签字的缘故吧，我住院的事还是被班上同学知道了，当时正值期末考前复习的重要时刻，可他们还是三三两两地抽空前来看望我，各种补品把我床下塞得满满当当，以至值晚班的（又是实习生）还来我处拿罐头水果吃呢！一间病房有八张病床，只有我一个人是外地乡下的穷学生，其他七位都是本市的市民，可是病房里经常被我的同学朋友坐满了。几位病友对我这个穷学生射来好奇的眼光，这些好奇而又有一丝同情的眼光当中就有一位名叫李海水的师傅！

　　李师傅五十岁左右的年龄，头戴一顶鸭舌帽，性格开朗，像脱脱像影视作品里工人老大哥的形象，他是我的邻床，一开口就是“妈的”，南昌口音的普通话跟九江本地话大有区别，说起来特别好听。我喜欢跟他聊天，问他是什么病，他说就是感冒，总也不好，所以才来医院住着。他是公费医疗，看病全报销，所以没有思想负担。

　　有一天，李师傅的老婆来病房送营养品给他吃，正巧李师傅出去了，病房里只有我一个人在，于是阿姨就和我聊起来了，原来李师傅被怀疑是癌，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个情况。阿姨整天提心吊胆的，也不敢对李师傅说出，只是不停地宽慰李师傅要开心乐观。阿姨走后，我把阿姨来过的事情告诉李师傅并和他聊起来了米乐M6官方入口，李师傅果然是个乐天派，竟然邀我晚上一起去看电影，我摇头婉拒他的好意。

　　因为手术刀口过长，且没有人照顾，从手术第三天起我那朋友就到医院的大食堂给我买饭吃，营养明显跟不上，伤口痊愈很慢。我对面病房有一位女病人，也是阑尾炎手术，因为有熟人的缘故，只做了十分钟就完事，体力恢复得又快又好，比我后来一个星期却比我提前一周出院了！我前后住了十八天院，本来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手术，却成了大手术的规模，这所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某些医护人员的医德医风是我所不愿意提及的！

　　有一天，对面病房的一位患者走了，家属呼天抢地号啕不止。躺在病床上的我面对雪白的墙壁和惨白的日光灯特别无聊，转头透过窗户向外一看，原来屋外雪下得正紧，风卷鹅毛一般地飞舞着，一股凄凉悲怆之感顿时袭上心头，泪水不禁夺眶而出，在脸颊上纵横流淌。就在这个时候，李师傅进来了，他轻轻坐在我旁边，劝我不要难过，疾病并不可怕，怕的是不敢面对自己的病情！其实我当时哭的不是病痛，哭的只是寂寞孤独难挨！被李师傅这么一劝，我不禁“哇”的哭出声来了，赶紧用被子把脑袋蒙起来，好一阵子才恢复常态，原来人在情绪失控的情况下，果然是身不由己！

　　十八天，说度日如年一点儿也不过分，但值得欣慰的就是认识了李师傅，这是住院期间最为高兴的事情。李师傅平时只要不出门，就会拿出藏在枕头下面的扑克牌陪我玩。他告诉我自己年轻时当过采购员，走南闯北，上过当，受过骗，尝尽了一个人出门在外的苦楚和寂寞。他说自己不在江湖上闯荡已经很多年了，但江湖上还有他的传说……望着他笑眯眯的样子，我真不敢想象要是他知道自己是癌症晚期的话，不知会作何感想？

　　当然李师傅也有难过的时候，有一天他突然跟我说，，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是癌症，其实死并不怕，只是远在南昌的父母无人赡养，让白发人送黑发人，自己是世上最大的不孝之子。这时我才发现他脸上满是皱纹，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原来他心里对病情是一清二楚啊！我赶紧说呸呸呸，阿姨说了就是重感冒，不用放在心上……一转眼，他又开心起来，伸出大拇指夸我，说我住院做手术这样的大事都不通知家人，除了有孝心还很自强自立，还不时说各种笑话与故事来逗我开心，很快我们就成了好朋友。

　　漫长的十八天终于挨过去了，尽管我的身体恢复得不是很理想，但我还是决定办出院手续了。一来手头上借来的钱所剩无几，担心费用超支后学校医务室不给报销；二来手术结束后医生就只给我的伤口换过一次黄药水浸的纱布，其他的都是打点滴，或者吃几颗不知名的药丸，自认为没有多大问题了；三来期末考试快来临了，也怕功课落下太多，过不了期末考试关，下学期还得补考，那会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就在我准备收拾东西时（来的时候只带一本小说来，没想到出院的时候光是朋友同学送来的各类营养品就装了满满一袋，记得当时中文系的团委还代表中文系的领导来看望我），李师傅兴冲冲地跑进来，他的病检报告也出来了，不是癌症。他又叫又跳地嚷着要和我一同办出院手续，老顽童一样的性格让我和前来接我出院的朋友都笑了起来！

　　本来以为出院后再也见不到李师傅了。我确实忘了出院时是否告诉过李师傅自己的住处，因为我住的公寓楼离学校大门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中间隔着学生处办公楼、图书馆、政史系宿舍楼、生物系宿舍楼，一个陌生人要想顺利找到我还是蛮不容易的。可当李师傅突然在公寓楼下大声叫我的名字时，我一下子就被震惊了。

　　记得那是我出院后的第三天，当时天空下着小雪，正在寝室里休息的我听走廊上同学说有人找我时，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走出寝室往楼下一看，原来是李师傅。他头戴鸭舌帽，身穿大棉袄，一手端着一个搪瓷盖碗，一手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正在仰头叫我的名字。我一边赶紧向李师傅招手，一边纳闷李师傅碗里端的是什么？我向楼梯口慢慢走去，李师傅噔噔噔地上楼了，把碗端到我的寝室，原来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鸽子蛋瘦肉汤，我的眼泪立马就掉下来了，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李师傅告诉我，他家养了好多鸽子，怕我没有亲人在身边照料，营养跟不上，所以今天特地炖了鸽子蛋瘦肉汤端过来给我吃，还说过两天杀鸽子给我吃，我赶紧推却他的一番好意，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来表达我内心的感激之情。

　　走廊两旁站满了闻讯而来的同学，李师傅看到我很不好意思的样子，他悄悄告诉我，在我们学校附近他有一间工作室，一个星期会有几天到那里接私活干，让我有空到他那里去，他可以在那里炖有营养的补品给我吃。在李师傅的催促下，我含泪吃完了他送来的鸽子蛋瘦肉汤，李师傅拿起空碗转身就走，我站起身来要送他下楼，李师傅按住我的肩膀，示意我坐下休息，不要送他。我站在寝室门口，看着李师傅那并不高大魁梧的背影，在北风呼啸中一步步走远，直至消失在公寓楼下院子的大门外。

　　几个同学立马围了上来，询问这个送肉汤的人是谁。因为大家都知道我在这座城市里举目无亲，而这大冬天的冒雪前来送汤肯定非亲即故！当我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说出来后，他们像小说家一样地猜测，这老头家肯定有一女儿，他是看上你啦，想要你毕业后留下来做他的上门女婿。我笑了笑，我知道李师傅家只有一个宝贝儿子正在念初一呢，不知为什么，我竟懒得和同学们解释，我知道就是解释他们也是不会相信的，又何必徒费口舌呢？很多年过去了，我至今还记得那碗鸽子蛋瘦肉汤是我今生吃到的一碗味道最为鲜美的汤！

　　接下来的几天，李师傅又依约送来了鸽子汤，他真的把心爱的鸽子给杀了，炖给我这个刚认识几天的病友吃！我千恩万谢地劝他不要再来了，并告诉他过几天我就要请假回家了，因为我的身体状况不适应紧张的期末复习，老师和同学们也劝我提前回家休息，我决定向系领导提交申请免考的报告，以便早日回家养病。李师傅也很赞成我的这个想法。

　　于是很快我就踏上了回家的路途，经过四百多里的一路颠簸，回到家里的我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卧床休息两天后才能下地走走，看到父母得知我做了手术一副后怕的样子，我暗暗庆幸自己做手术的时候没有把情况告诉他们，否则还不把他们给急死。父母埋怨我瞒报病情的做法，说如果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想想医生说的那句“病人能上手术台并不意味着能百分百地走下手术台”的话，我也觉得自己的做法有点过于冒险！不过好在自己的动机是不想让父母为自己担惊受怕，挨父母几句埋怨又算不了什么。

　　经过一个寒假的休养生息，我的身体算是恢复了不少，过完春节后，我如期地返回了学校，只是这时的我已经不能参加剧烈的体育活动，多年来每天早上跑步的习惯都不得不中止了，身体明显胖了起来，我知道这是经常锻炼突然停顿下来的结果，但有心无力，只能如此啦！为了感谢手术时前去看望我的同学和朋友，我一次买了五十张电影票，请他们看了一场电影，因为以我的家庭状况是无法请他们吃饭喝酒的，尽管当时同学之间已经开始流行请客吃饭喝酒的风气了。

　　这次手术在给我生理健康带来严重影响的同时，对我的心理健康也是一个很大的打击。有一次在班上和同学聊起住院的悲惨遭遇时，班主任正好来班上检查纪律，他告诉我说，当时我住院的外科主任是他的好朋友，只要他打一个招呼，这种手术只要十多分钟就能解决问题！

　　我的心里顿时郁闷起来：作为一个班主任，年龄上是我的父辈米乐M6官方入口，怎么说也应该伸手帮我一把的！难道给他的老同学打个招呼有那么难吗？至少主刀医生不会把我当“小白鼠”使用吧？虽然我要感谢他为我签字才得以手术，可他当时签完字转身就走了，连到病房看我一眼都没有，这多少在我心里留下了一丝丝遗憾。也许我不是漂亮女生的缘故吧？也许我当时并不是班上成绩最优秀的学生吧？或者在他眼里根本就没有在乎过我这个学生吧？在以后的许多日子里，我不时会想起那位相识只有几天的病友李师傅来，想起他顶着雪花端着为我亲自炖熬的鸽子蛋瘦肉汤、推着自行车戴着鸭舌帽的模样来！

　　春节后返校的第二天，我按照李师傅说的地点，找到了他在学校不远处开的维修店，李师傅十分热情地招呼我坐下，又亲手做了一碗鲜美的肉汤，要我趁热喝下。我道谢之后十分认真地提了一个要求：希望每个周末可以去他家为他儿子李俊免费辅导功课，作为我对他的回报。李师傅爽快地答应了，我也松了一口气。

　　全秋生，笔名江上月，江西修水人。民盟全国政协机关支部成员、中国红色文化研究会监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史出版社资深编辑。作品散见于《北京文学》《十月》《青年文学》《作品》《诗刊》《诗歌月刊》《红豆》《作家文摘》《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等刊物。出版散文随笔集《穿过树林》《北漂者说》，文艺评论集《北漂者说2：读》。曾获第四届北京市文联文学创作奖励。